梁展熙博士（S.Th.D.）
於澳門聖若瑟大學教授聖經科目
在上一期，我們細讀過上主天主對女人的『懲罰』（見：創3:16）。今天，我們來到〈詛咒與懲罰〉的最後部分：上主天主對男人的『懲罰』（見：創3:17–19）。這是上主天主的說話中最長的一短，但反而算是最好理解的一段。
首先，要重申的是，在男女二人吃了禁果之後，無論他們所受的『懲罰』如何沉重，受上主天主詛咒的（cursed），只有蛇和大地，男女二人並沒有受到上主天主的咒罵。此外，從《創世紀．第三章》成書歷史背景的角度來看，這些『詛咒』和『懲罰』都是古人用他們當時最合理的方式來解釋他們面對大自然，面對世界，面對人生的大哉問（etiological explanations）。就男女二人所受的『懲罰』而言，就是古人用來解釋為何男人和女人的人生在各自完成上主天主的祝福——分別是使大地出產和盡保收成以及誕下子女和撫養教育——的同時都充滿痛苦，以及人與大地和人與人之間的矛盾的由來【參：Bergant CSA, Genesis, p. 16】。
回到男人所受的『懲罰』。這也是由兩部分所組成：勞苦和死亡。先談勞苦。如上期所述，聖經作者刻意是刻意把男人的『懲罰』——工作勞動的痛苦——與女人的『懲罰』——生兒育女的痛苦——對應起來的。證據就是，其實在中譯本中，男人勞動工作的「痛苦」與女人生產養育的「苦楚」，在原文中是同一個字（根）：「ʿiṣṣāḇôn」。
要指出的一點是，勞動（labor／toil）本身並不是懲罰。只要我們稍為倒帶便可得知。首先，在天主造人之前，旁述便已說了：「在上主天主創造天地時，地上還沒有灌木，田間也沒有生出蔬菜，因為上主天主還沒有使雨降在地上，也沒有人耕種土地」（創2:4b–5；原文：la‘ăḇōḏ ’eṯ-hā’ăḏāmāh ＝to serve the ground/soil）。很明顯，在《創．二至三章》作者的心目的，人就是要耕種土地的。再者，在上主天主造人之後，旁述又說：「上主天主將人安置在伊甸的樂園內，叫他耕種，看守樂園」（創2:15；原文：lə‘āḇəḏāh ūləšāmərāh＝to serve [the garden] and to keep it）。簡言之，按《創．二至三章》的文字，務農是人與生俱來的勞動。那麼，真正的『懲罰』是甚麼呢？
既然我們已確立了聖經作者刻意是刻意把男人的『懲罰』與女人的『懲罰』對應起來的，那麼，我們大概可以從女人所要承受的一切之中找到一些參考。女人所要承受另一大難關，就是她（及其後裔）與蛇（及其後裔）之間的敵意／仇恨，看來這裡的情況也相近：（男）人與大地之間的敵意／仇恨【參：Smith, “Genesis” in JBC21cent, p. 209】，以及由此而生的勞苦。聖經作者運用了文學的手法，來嘗試解釋為何務農總是那麼勞苦，但收成卻往往不似預期，往往不與人的辛苦成正比：那是因為大地與人之間的敵意／仇恨。這與樂園中『有如天堂般』的工作／勞動環境：一分耕耘便可以完全有一分收穫，大地順順利利地出產收穫，是天淵之別。簡言之，這裡真正的『懲罰』，不是勞動／工作本身，而是勞動／工作環境變得極度惡劣，而困難重重，彷彿與人為敵一樣。
現在，讓我們談談第二點：死亡。坦白講，釋經學界並不認為「你必須汗流滿面，才有飯吃，直到你歸於土中，因為你是由土來的；你既是灰土，你還要歸於灰土」（創3:19）一句當中有——死亡乃上主天主所判處的懲罰——的意思【如參：Vawter CM, On Genesis, p. 85; Bergant CSA, Genesis, 17；Bergant CSA, Genesis, 17；Smith, “Genesis” in JBC21cent, 209】。當然，人之所以要面對死亡，的確是由此事而起。箇中原委，且容我一一道來。
首先，這句中提及「灰土」的部分，似乎更是在說明本身就已存在的事實，而並非上主天主對現狀作出了任何改變。更重要的是，獨立來看，人本身在受造時，相信並非不死之身。證據就在於樂園中生命之樹的存在（見創2:9; 3:22）。從《創．三》故事最後的發展來看（見創3:22–23），生命之樹的存在，很可能是為了讓人在樂園中獲得永恆生命的方法。後來，上主天主把男女二人逐出樂園。他們既然已無法再接觸得到生命之樹，自然便要面對死亡。換言之，死亡是接下來的數節才帶出的問題。
總的來說，單單只是從創3:17–19而言，男人的『懲罰』其實只有一項：「你一生日日勞苦才能得到吃食……你必須汗流滿面，才有飯吃，直到你歸於土中」（創3:17, 19）。請大家不要就此看輕這『懲罰』。今天我們在工作上各有困難和挑戰，但我相信這裡大部分讀者都是在戶內工作，不必日曬雨淋。再加上現代的醫療技術，即使有職業病也未至於嚴重影響日常生活甚至壽命。儘管如此，我相信大部分現代人仍然覺得每天勞碌營役，痛苦萬分；多麼盼望著可以『唔使憂，唔使做，可以嘆世界』。更何況是在聖經作者生活的時代，沒有現代農業技術，農民的勞動不單使人累得筋疲力盡，腰酸背痛，甚至是實實在在的「backbreaking」＝嚴重傷害人體的背部，尤其是脊椎，的工作。要從小童時期起便要每日如此勞動【按：古代並沒有童年，禁用童工等的概念】，而且要望天打掛，農作物隨時會有失收的風險，天天如是，直到回歸塵土的那一天。這樣的生活，相信沒有人會看輕箇中的痛苦。
然而，儘管事已至此，但事情尚未結束。在下一期，我們將會目睹男女二人離開樂園的一幕。預告一下：這是的確十分令人悲傷，卻又隱藏著上主天主柔情的一幕。下期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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