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展熙博士（S.Th.D.）
於澳門聖若瑟大學教授聖經科目
在上一期，我們終於見證了男女犯了禁之後的一剎。然後，他們「的眼立即開了，發覺自己赤身露體，遂用無花果樹葉，編了個裙子圍身」（創3:7；《思高》譯）。正如粵口語中的『知醜』是多義的，我們提出，這裡的「羞」，也從一般赤身露體的「害羞」，引申而指人做錯事之後的「羞（愧／恥）」【在《創．三》中我傾向認為是後者】。假若從這個角度來閱讀的話，創3:8–13就是人在做錯後因羞恥會進而做甚麼更錯的事的最深入描寫。
還有一點需要回顧的。我們在上一期也指出，犯了禁之後的二人，按《創．三》的描寫，之所以要用樹葉裹身，是因為發現到自己是赤裸裸的坦露於他人面前。換言之，他們再無法坦誠相對，赤露心跡；二人本應成為一體，成為一個「我者」（I / We），現在，在彼此眼中，對方卻已成為「他者」（You / s/he）。做錯的這份「羞恥」，業已成為二人之間的隔閡。他們的心，已開始彼此疏遠。
這份疏離感，延伸到創3:8：「當亞當和他的妻子聽見了上主天主趁晚涼在樂園中散步的聲音，就躲藏在樂園的樹林中，怕見上主天主的面」。值得留意的是，旁述從一開始便向我們交代，這聲音是上主天主的散步聲。旁述需要這樣做，是因為我們不曾與祂一同在樂園散步。未曾有過這經驗，當然就不會知道園中傳來的聲音是甚麼造成的。可是，他們二人曾與上主天主有過至深的交情，以至在傍晚風和之時他們一聽到園中的風吹草動，便立即知道，這不是任何其他動物，而是上主天主在園中散步的聲音。這份與上主天主的交情，是深刻不過的。不過，與此同時，因着他們那份「羞恥」，他們卻躲了起來，『沒臉』去見上主天主。或更好說，因着這份「羞恥」而生的「害怕」，業已主宰了他們二人各自與上主天主之間的關係。而這發展，卻只會促使他們各自做更錯的事【參：Vawter CM, On Genesis (1977), 81】。
這一點，接下來的對答可以印證。一般來說，假若你在等一個人，一聽到他的腳步聲，你自然會往那聲音的方向走去。可是，現在，（男）人卻說：「我在樂園中聽到了你的聲音，就害怕起來，因為我赤身露體，遂躲藏了」（創3:10）。細心的讀者或者也會發現，文中——至少《創．三》——的「赤身露體」大概是象徵性的。
到此，我們又必須要談談希伯來原文。其實，創2:24中的「赤身露體」——原文：「’ărōm」——與《創．三》中的「赤身露體」——「’êrōm」——是兩個不同的同義詞。在古希伯來文中，這兩個形容詞應該幾乎是完全同義的（見：撒上19:24；約1:21; 22:6; 24:7, 10; 26:6；訓5:15；依20:2, 3, 4; 58:7；歐2:3；亞2:16；米1:8；及見：申28:48；則16:7, 22, 39; 18:7, 16; 23:29）。雖然二字同義，但作者在《創．三》——即在二人吃了禁果之後——統一地改同另一個詞，似乎別有用意。因此，在討論這兩個字的意思時，我認為我們有必要特別特別考慮到《創．二至三》本身內文的行進。
在創2:25中，即上主天主造畢男女二人後，旁述所提到的他們「赤身露體」（’ărōm），大抵是指一種無論身體和內心都能夠完全赤裸在對方眼前並坦然讓對方接受的一種理想得近乎完美的自然感覺，是完全沒有違和感的。可是，當他們在犯了禁之後，他們先是在只有對方的情況下，感到自己「赤身露體」（’êrōm），因此用樹葉裹身。至此，我們仍未能斷定這裡的「赤身露體」（’êrōm）是指身體以外的意思。不過，我們馬上便有證據。
細心的讀者大概也會發現，證據在上引的（男）人回上主天主的話中便能找到。留意上文下理。既然男女二人早在創3:7便因「發覺自己赤身露體」因而「用無花果樹葉，編了個裙子圍身」；那麼，及至創3:10，已有樹葉裹身的二人何故仍然會同一個字來說「因為自己赤身露體」而「躲藏」起來？
很明顯，《創．三》的「赤身露體」（’êrōm）一字有更深一層的意思。聖安德魯斯大學的Richard M. Davidson在1988年便曾發表期刊論文【see：AUSS 26 no. 2, 121–131 [123]】提出，《創．三》的「赤身露體」（’êrōm）所指的，是人的一種「被識破了的感覺，一種內疚感和羞愧／恥感，一種內心赤裸於人前的感覺」。
不過，我認為，在這一點上，聖經學者馮勒特（von Rad）在早前所寫的注釋，似乎洞見更深：「人總設法把羞愧／恥（shame）掩蓋起來，總是害怕會『被赤裸裸地暴露出來』（nakedness）……《創．三》首要就是把『赤身露體』（nakedness）視為那從人從低的肉身層次起便控制着人的令人痛苦的巨變的象徵」【Genesis, rev. ed. (1972), 91】。
從這個角度來看，《創．三》主要針對的，並不是『赤身露體』（nakedness）本身，而是借這比喻來處理人在犯了禁之後的內疚和羞愧，尤其是當人無法面對自己的內疚和羞愧時，會做出的更多錯／惡事。究竟（男）人能否面對自己的內疚和羞愧呢？他又會做出些甚麼事呢？下週自有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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