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春生神父
從1597年初次接觸天主教信仰,至1603年受洗,徐光啟經過了六年時間,由初次認識到逐步體認信仰,以至最後完全地、毫無條件地交託自己給天主,這樣一個完整的「慕道」時期。孫尚揚老師在《一八四零年以前的中國基督教》中,將徐光啟的皈依列為「理智型的皈依」,而我以為用這個詞語可能無法真正地涵蓋和形容徐保祿受洗的真正動機。我們或許可以說他受洗有理智型皈依的成份,但不完全是理智型的,因為一個基督徒真正的皈依,如果僅僅是理智型的皈依,就無法達到將其靈性生命完全地託付給至高的天主,也無法在其以後幾十年的信仰生活中,始終如一、無怨無悔地為教會服務。這可由受洗後的他與傳教士、與教會密切的關係,以及為教會的奉獻中可以得知。
徐光啟受洗後,他的生命發生了重要的變化,他考取了進士,「名噪南北」,身份與地位也相應地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以後更成為中國科技史上卓有建樹的科學家。這些變化使人對他皈依天主教的動機有很多猜測。如史學家黃節於1906年在《國粹學報》上發表的《徐光啟傳》就認為,他是「陽尊其教,而陰取像數之學,以為己用,……則其對於宗教所以信服而圖益者可見。」黃節認為光啟入教的目的是為了學習西方科學的觀點,在後來還是有一定影響的。當然,他認為徐光啟以受洗作為學習西方科學的手段也有其原因的,因為利瑪竇等耶穌會傳教士就是通過學術傳教,以科學真理證明天主教真理,將士大夫從科學真理引向宗教真理。這種策略也極容易使人誤以為黃節論斷的合理性及可信性。黃節的理論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前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的。
然而事實證明,徐光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天主教徒。1616年,南京禮部侍郎沈㴶控告傳教士,要掀起一場空前的教難,將他們驅逐出境。徐光啟在為傳教士辯護所寫的《辯學章疏》中,對教會表現出強烈的維護,「然廷臣之中,臣嘗與諸陪臣講究道理,書多刊刻,則心向之者臣也。」由此可見,徐光啟是天主教徒,在當時已是不爭的事實,他表示如果傳教士真有罪的話,自己甘願與他們一同被治罪。
徐光啟是名副其實的天主教徒的另一個有力證據,是他於萬曆四十四年四月與八月寫的兩封家書。其中一封教育他的兒子說:「教中事切要用心,不可冷落,一放便易墮落矣。」在另一封中寫道:「外公一病不起,……所幸者已得進教。又不幸先生不在,臨終不得與解罪,不知汝曾令吳龍與一講悔罪否?此事至急,凡臨終者即無先生在,不可不不自盡也。只要真悔,無不蒙赦矣。」由此可知,徐光啟對天主教的教理和聖事非常熟悉,他知道一個人於臨終之際,在沒有神父施行傅油聖事的情況下,只要發上等真切的痛悔也可以獲得罪赦。方豪曾將此事作為徐光啟虔誠信教的重要表現,是有一定道理的。
徐光啟是一個優秀的知識分子,他天資聰慧,秉性善良,懷着求索精神,對自己曾經浸潤其中的傳統思想(儒家及佛家)展開自覺的反思。艾儒略稱:「大宗伯徐公玄扈,博學多才,欲參透生死大事,惜儒者未道其詳。諸凡玄學、禪學、無不拜求名師,然於生死大事究無著落。」他認為儒家思想缺乏終極關懷的精神,儘管「範人於善,禁人於惡。然賞罰是非,能及人之外行,不能夠及人之中情。」在面對生死大事上,儒家「未知生,焉知死」的人生哲學,已不能滿足徐光啟對於死亡的困惑,和對人生終極意義的追尋。論及佛教,則「其言似是而非」;而禪宗與老莊,卻「幽邈而無當」。他認為這些都不具備「足以聳動人心,使其愛信畏懼,發於由衷」宗教道德力量。而只有天主教能夠「補益王化,左右儒術,就正佛法,」亦即利瑪竇「補儒易佛」的傳教思想,這也是徐光啟天主教思想的主要部分。
利瑪竇強調天主「以升天真福為作善之榮賞,以地獄永殃為作惡之苦報」,簡言之,即「賞善罰惡」者,其有善必賞,有惡必罰,不在生前,必在死後。這些話振聾發聵,使徐光啟如醍醐灌頂。緊接着利瑪竇談到天主是「道德之源」,也就是神聖道德律的頒布者,道德價值的依據和來源。其目的雖然在證明天主的存在,但是強調道德法律來源的神聖性,這對於那些不滿現實道德生活狀況,而又熱切尋求普遍有效性的道德規範的士大夫來說,提供了不同於理學的思考道德問題的新角度。基於這樣的理由,徐光啟將追求真理的目光轉向基督宗教。尤其在閱讀了《天主實義》與《天主教要》等書籍之後,他明白了靈魂不死及死後審判的道理,曾大為震驚,「子昨所舉,實人生最急事,吾聞而驚怖其言焉。不識可得乎?」於此,徐光啟彷彿撥雲見日,豁然開朗,他感嘆說「此皆忠厚語,果大補於世也。」
至此,徐光啟對於天主教信仰,再無任何疑惑。如他所言,「啟平生善疑,至此而無可疑;平生好辨,至此而無可辨;即立志願受教。至是若遊溟然,了亡可解,乃事服膺諸事焉。」可以說,徐光啟是在經過長時間的理性思考與信仰體悟之後,做出了成熟決定。因此,關於他皈依基督,我們與其說他屬於理智型的皈依,毋寧說是理智上的全面轉換和靈性上的徹底交付。
受洗後,徐光啟在政治、科學方面的建樹,以及一生中所有重大事件,都與他的信仰密不可分地聯繫在一起,信仰成為他生命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徐光啟出儒家與佛老,而皈依天主教,是將自己生命的大希望和大光明整個地投放在基督博大的愛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