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俾額爾之旅
陳遠霆
沒終點的路
伏特加淡淡的倚傍在窗邊，帶著疲憊的身軀。思想中沒有存著甚麼念頭，就像躺臥在大海中心的橡皮艇上，無風無浪且無邊無際時，你會不知道自己應該做甚麼，或者根本不應該想自己到底應該做甚麼。只覺得一天是極漫長的一天，感覺也沒有所謂的好與不好。時間有多長就讓它有多長的流動，就讓自己也成為時間的一部份。反正你不介意時間，時間也不在乎你。
張開眼，回望一路奔波，心力交瘁的每段努力，確實但模糊，不親近，不熟悉，卻的確就是記憶的一部份，是被縷結於生存形態的人們之中的最大一部份。此刻，踏在華山之巔上，卻是千真萬確的無容置疑，很清晰。山體在昏暗的深色調中被塗上金邊，數十光年以外的各個星宮慢慢的淡出，轉眼間天空綻放出萬丈光芒。山嶺在由近至遠一座一座的逐漸被喚醒，只有北方的一段延綿山脈，由始至終環抱在矇矓的雲海當中，既不完全躲藏，也不徹底登場。
在泰山玉皇頂，重新定義了人生。在峨嵋金頂，感覺認清了自己。在華山之巔落雁峰上，經己再沒有甚麼在意不在意，思考不思考。慶幸的是我和你和他和任何所有的存在，能夠擁有所擁有、經歷所經歷的一切，實在太好了。能夠和交心知心的拍擋一起去完成這一趙旅程，更使一切的一切都更完美更難忘。
韓愈棄書訣別、沉香劈山救母、趙匤胤輸掉華山、賀志真開鑿長空棧道、陳摶老祖得道成仙。令人充滿遐想的西岳華山各處場景，各自擁抱各自的，或傳說故事或真有其事，反正信不信由你。流連在主峰間的道路之上，看的聽的感受的，很難不令人心情大好。小蒼龍由遠移近直至終於交錯而過，會三聖母於翠雲宮，翩然而至斧劈石，扶搖直上，立足於捨身崖，依然的一望無際，我樂於成為畫布中幾處勾划著墨處間不著眼的一筆。這是華山行的最後一個制高點。
即使再不願妥協，歸途總是會出現。合乎登山始時的預期，也慶幸遇見太多的意想不到。過西峰楊公塔，路的波幅不再目空一切的不斷擺動，坡度卻開始無間斷的下墮。回程當中路過登山時曾經走過的只有金鎖關至蒼龍嶺的一段，沒有再出現擠擁，因為時間早，下行也是原因，可以舒暢的走，仔細的看。在這離開主峰的路上，感覺自己成為華山一部份般那樣自然自在。
沿金虎路下行，經飛魚嶺至老虎口，便是「自古華山路」以外另外一條的登山路「智取華山路」。有別於「自古華山路」因山體高低差異而偶有高攀低走的道路，「智取華山路」是由始至終純粹的下坡路(登山時為純粹的上坡路)。從北峰直抵黃甫峪，海拔高差一千二三百米，路全長約兩公里，都建於峭壁之間，頭上懸空運行著的是華山北峰索道。
對「智取華山路」路況的未知曾經確實令我不安，然而真實走過後才知道杞人憂天。路並不特別難走，也沒有怎樣陡斜，當然主因是我們走的是下山路。如果以「智取華山路」為登山路，沒有壯麗風景，故事也僅有解放華山這一則，其他的所有，就是一級又一級的階梯，非常純粹的登山路，也非常的自虐，過程可以想像，感覺以「絕望」來形容並不為過。然而，六十年多年前，在此登山的一班狂人，又哪有甚麼所謂的「路」可走？推動他們捨命的理念，爭取的大同，公平和公義，到底有沒有實現？如果把舉動換算在今天，是否任何動作都必然被牽涉到勾結境外勢力？還是宣稱對民主和法治褻瀆而罪該凌遲處死，再不是可以把文明對抗不文明偷換成不文明破壞文明。還是專心走路，不宜諸多幻想，看看山望望天呼吸兩口新鮮空氣便是，否則愈想愈複雜，就可能會做出對廣大人民感情做成嚴重傷害的不智舉動。
終於走完兩條華山路，一天剛好渡過一半。意猶未盡，再到西岳廟看看。供奉著西岳大帝華山神少昊的西岳廟，雖算不上富麗堂皇，卻實在莊嚴宏偉，隱隱中散發著沉重的歷史感。曾經多少帝皇英雄，踏足我們所踏足，拜天祭地祀華山，為天下，為社稷，為福祉，為政權，為權謀，為私利，無所不用其極。歷史洪流中，多少個時代，多少段故事，多少種人性，相似的，相異的，剎那消逝，轉眼又重生。生於當代的，細味著曾經確切發生在歷史某段時間點上的某些事情，無悔且快樂的體驗著生命。將來的，也必會發現曾經的曾經，並且義無反顧地完成曾經的未完成的心願。
直至伏特加終於醒覺，原來已經被現實所包圍，而自己，就像處身繁忙鬧市中的一個幽魂，沒有被世界隔絕，卻永遠未能融入當中。德福巷中並沒有醺醉，對空氣中的誘惑也是無動於衷，遊魂在漫無目的地徘徊。沒有燈紅火綠，眼波裡只飄揚著被秋風搖擺著的紅葉，在天下奇險之處坐鎮著威嚴無匹的山嶺，一陣微風吹過，涼快卻帶點刺骨寒氣，把人都喚醒過來。路繼續走，我知道這才是自己，遙望遠方的窄道，不知道繞過這拐彎處後又會是怎樣一番令人敬仰的風景。我帶著期待的心，誇大步向前，捨棄那累人的包袱，一直走下去，希望正向著一個永遠沒有終點的盡頭進發。
後註：之所以命名為「智取華山路」，重點為「智取」二字，因為自古華山只有一條登山路，而當年內戰，或官方稱為「解放」戰爭期間，國民黨殘部百餘人借千尺幢天險死守華山。在久攻不下的幾個月後，解放軍在當地老鄉帶路下，凌晨時份，用竹杆繩子等簡單工具攀上懸崖峭壁，突襲北峰，打開「自古華山路」，取得勝利。當然，我認為「智取」二字是單純粉飾美化，更不應遺忘的是「殘酷」、「犧牲」等必然在當年重覆發生過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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