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遊記(四)
陳遠霆
華岳仙山
回望「老君犁溝」,想尋回的要的便是這種滿足感。那種腳踏實地,全憑自己一步一步克服登山艱險,活在當下的滿足。千尺幢、百尺峽,一一走過的路。立於高處俯視,彷佛看見曾經的自己。再向前看,其實路還很長。身處海拔1614米的雲台峰,遙望華山三峰和蒼龍嶺,秀氣充盈的高峭岩壁,身處其中,人算甚麼?
被包圍在群山眾嶺當中,景色何其壯觀。俯瞰腳下茂密林木,秋色為此幅山水画添上幾分妖艷,你會知道何謂「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遇之酒也」。要尋開心,有何難,心裡舒暢自然就是樂。
北峰上,同路人數比之前增加何止十倍,冰冷的鋼索把他們帶往西岳山嶺上,以低廉的代價換取無雙的視覺享受。當然,有人追求的不只是「看」華山,而是感受華山,體驗華山,與華山的接觸。要繼續往主峰上進,任何人都必過擦耳崖。在這位處峭壁之上的窄道當中,一群大媽攔路在中央齊擺勝利手勢、身穿西裝皮鞋的人士吞雲吐霧然後喉抖聲的向兩邊放下飛劍、突然耳邊一道重方言音韻的吶喊在召喚百米以外的同伴,登名山,有時「人險」比「天險」更甚。
上天梯、過日月崖、及至都龍廟,一路上大氣之中雖然有點吵鬧,然而景色仍是不變的優美。重要的是自己可以靜心下來,身邊自然一切平靜。心不靜,即使空氣再凝結,心神也還是在煎熬。人生所得所失,在乎心念之間,平淡安然,眼前便是最美麗的景色。
走著走著,不經意的來到蒼龍嶺。所以稱為蒼龍嶺,因為長長的山脊呈蒼黑色,向天筆直攀升直達中峰雲台,當雲霧彌漫,若隱若現,仿如飛龍在天。我認為這正是自古華山中最能體驗那獨一無二的「險」的一處地方。今天,太多的人走過覺得算不了甚麼,反正只是坡度稍陡、海拔稍高、名氣稍大的一段凌空上階路。但試想像現代以前的蒼龍嶺,是登主峰的唯一道路。而山脊上僅鑿有石窩,沒有護欄,登嶺只能張臂爬行而上。當下嶺退行時,兩腿騎跨在嶺脊之上,只見兩旁深谷萬丈,山風呼嘯。人在雲霧當中,進退兩難,確實驚心動魄,傍偟無助,就會理解當年韓愈痛哭於蒼龍嶺上拋下遺書訣別的感受。
感受極深且氣喘著的走完蒼龍嶺,以為大事將成。其實只過金鎖關,要到東峰還有段路,沿途秋高氣爽,藍天白雲,登山從未如此舒暢。終於抵達通天門,至引鳳亭的路上,沒有令狐沖,沒有思過崖,也沒有獨孤九劍,只有一處、兩處、三處聲稱金庸題字的「華山論劍」。從中峰攀雲梯而上,路仍然一直的朝上伸延,向上走,往上爬。在登山始的六個多小時之後,終於穩站在東峰朝日峰。看,一望無邊,大地在我腳下,群山眾嶺,都立於被俯視的方位。遙看遠方,是被PM2.5所覆蓋的華陰市,還是當沒看見的好。
繼續我們的仙履奇緣,在東峰飯店開天殺價捨不得的情況下,唯有跌跌撞撞地繼續前行,體力己去十之八九。苦苦找尋當晚的棲息之處,正猶豫著是否投宿西峰氣象站而於翌日黎明時份摸黑走半個時辰到東峰朝旭日,還是妥協花費過千元在東峰買這個方便,卻因緣巧合的走到南天門,意想不到的來到一處別有洞天的地方。並有一位身穿道服,居於一個石洞之內的老太太願意接待我們。實在意想不到,這不是古時隱世高人修道的地方是甚麼?老太太說的是滿帶秦腔的關中話(應該是),聽是聽不太懂,但相遇確是緣份,我們對老太太的留宿是十二萬分的感激不盡!
入夜,山中再沒有遊人的喧嘩鬧叫,與大白天的是完全相反的氣場。四周漆黑一片,對比華陰市的片片燈火,尤如置身另一個空間,連風也終於溫柔的環繞全身緩慢流動,人在其中只有謙卑的感謝著造物者對萬賴的恩寵。在海拔2000米之上,是閃耀密集的星河,以無差距的感受在無限接近。此刻實在是所有登山經歷當中最美好的時光,彷彿天地之間只有自己的存在,現實與想像的美好居然能夠相互結合。伴隨夜色翩然起舞,以最輕脫的姿態,飛雲騰霧,到那壯麗廣闊的永恆星宿樂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