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展熙博士(S.Th.D.)
於澳門聖若瑟大學教授聖經科目
我們已花了不短的時間來細讀《創世紀》第四章中加音和亞伯爾的故事。我們甚至細心地聚焦於當中不少的細節。今天,就讓我們回到一個較宏觀的視野,並嘗試從整個故事中總結出聖經作者可能想我們領會到的訊息。
首先,從《創.四》的細節,我們可以推敲出,加音和亞伯爾的故事原本並不是有關世界上第一對男女的兒子的故事。事實上,這故事已假定了其他人的——甚至是已有既定風俗的社會組織和文明的——存在,譬如:牧人和農夫的職業劃分,祭獻的制度,等等。加音誘騙亞伯亞到田裏的原因,明顯就是要做一件人不能知的事。誠如後來在《創.五》——學界普遍相信是猶太傳統中的另一學派所著——的族譜可見,加音可能與其中的刻南(5:9)是同一號人物,但後者卻是亞當的曾孫。當然,單從中文譯名來看,加音和刻南是相去甚遠的;但加音和刻南的希伯來原文:QYN (qayin) 和QYNN (qênān) 其實是相近得多【Vawter CM, On Genesis, 93】。
從加音和亞伯爾的故事的寫作背景來推斷,這故事最初大概是與人類文明中工作以及分工的起源有關。在古美索不達米亞也有類似的故事。這自古以來便有的矛盾,大約是兩種分工背後的心理狀態有關的。農耕,大都喜好有圍欄保護和劃分確切的封閉土地;牧蓄,則需要廣闊無垠的草地。故事本身很明顯是偏好牧蓄的。從歷史可知,古以色列人以前也是牧蓄的,後來才逐漸發展出農業。由此可見,故事的立場可能是來自對過去美好日子(the good old days)的懷緬,儘管這更可能只是建基於沒有事實基礎的浪漫想像【Vawter, 94】。不過,無論這故事原初的用意為何,聖經作者——或更好說:聖經編修者——把它放在這裏,是著意要透過它來探討人如何作道德決定的問題【Lawrence Boadt CSP, “Genesis” in IBCom, 364】。
先談歷史背景的內容。之前我們已經提過,加音的故事在古以色列傳統很可能是用來釋古的(etiological),是他們嘗試以古時的方法來解釋刻尼人(the Kenites)一族的來源及習俗——有仇必報、身有圖騰等。他們與古以色列民之間可能文化(甚至遠古血緣〔?〕)同源卻已勢成水火;而且,古以民似乎也深信(偏見〔?〕)他們暴戾無比。他們活在(農耕)文明的邊緣,卻工藝超群。在希伯來語中,「加音」(Qayín)的一字的本義,很可能就是「工匠」(另見:創4:22)【參:Vawter, 93–94】。
此外,單從加音和亞伯爾故事的行文便可見,故事的主題之一,是:偏愛小兒子(preference for the younger son)。對於一個實行長子制的社會來說,這主題可說是完全相反了當時社會主流價值觀。這觀點很可能反映出作者——他本人當然並不是活在人類初生於世的時候——本身對達味及其繼承人掌權的支持。畢竟,長幼有序,論資排輩怎樣也輪不到達味和撒羅滿登位為以色列王的【Bergant CSA, Genesis, 22】。可是,對於聖經作者來說,這不過是上主從不受社會主流價值所左右的又一例證而已。
回到聖經的宏觀脈絡,聖經作(編)者的用意,在加音和亞伯爾故事現時的位置,便可見一斑。它是緊接着《創.三》的。它也述說了一個有關誘惑和跌倒(fall)的故事;只不過,這次事件並不是有關被上主禁止的知識,而是謀殺——而且是手足相殘。它也談到人從天主的臨在中被驅逐出去。《創.三》和《創.四》之間的呼應,老實說,還有很多。譬如,之前我們曾提及過,《創.三》的寫作背景之一,是對客納罕地的「豐收/多子崇拜」(fertility cult)的批評,因為「豐收/多子崇拜」(fertility cult)違反了以色列信仰:唯獨朝拜以色列的天主。有學者認為,《創.四》的重牧蓄而輕農耕,背後的訊息也是一樣;畢竟,農夫都盼望豐收,也希望自己兒子眾多,好幫忙耕種,提出產量,因此他們也最容易受到誘惑,參與「豐收/多子崇拜」(fertility cult)【Bergant CSA, Genesis, 20】。
最後,無論單從歷史的不同角度來看,加音的故事的意思為何,對於我們廿一世紀的讀者來說,要得出(尤其是《創.二至四章》的)聖經作者著意要我們得到的訊息並不困難。從人類第一次執意漠視天主的教導,不聽信祂的說話開始,人類便無可避免地與天主愈走愈遠;世界也只會往愈來愈糟的方向發展。人既然不願意謹慎對待他的創造者天主為他所設下的界限,他自然也更不會願意謹慎對待他的手足同胞本身的權利向他所設下的限制。這樣走下去,最終,人只會去侵犯他人,也就是進一步侵犯了天主所定下的誡律【Vawter, 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