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伍星洪
2021年5月9日是母親節。
那天一早,像日常一樣,我進入了自己的音樂房,例行幾十年早點後聽古典音樂的「好」習慣。很自然打開塞滿J. S. Bach唱片的抽屜,心中思考:「今早聽甚麼好呢?」
我說「自然」,是因為好一段時間,巴赫的音樂絕對是我的首選。年輕時,跟同好者談及聽音樂的愛好經驗,不少前輩都有這樣的結論:無論今天或日後你喜愛哪一位音樂家的作品,也無論你今天或日後對哪一位音樂家的作品熱戀,到你進入晚年,如果你賞樂的興趣依然,你必定會轉向巴赫。果然,退休後的我,聽音樂的範圍愈見收窄,曾經熱愛的多位音樂家的大型作品,如交響曲、協奏曲等等,於我幾乎已成「絕響」,如今我每天早晨只聽各類室樂、獨奏(尤其是鋼琴獨奏)、文藝復興時期的A Cappella,而較大型的只保留了巴赫的作品,而他的鍵盤作品,如《平均律》、《賦格的藝術》、《高堡變奏曲》、觸技曲、眾讚歌前奏曲、各種組曲等等,更是我日常的精神食糧,他的這類作品,必成為我的「荒島音樂」無疑。我這樣的改變,理由是,於我而言,巴赫的音樂作品部部傑作。首先,他的寫作技法之髙,在西方音樂歷史中是無庸置疑的,試看他的賦格的織體,其邏輯肌理就如數學般精密嚴謹,滴水不漏;在賦格形式的藝術上,說巴赫是集大成者,毫不誇張!至於他的音樂內涵,我首推其中表現的人文氣質,既客觀、進取,又理性和感性、神性並張。對於他音樂的宗教性,香港哲學博士邵頌雄先生在他的巨著《樂樂之樂》第88頁中談到,「雖然從形式上來區分,巴赫的作品可分為神聖與世俗兩類,但就其創作的本質而言,兩類作品,不論是莊嚴的彌撒曲還是輕快的舞曲,其實都具有深刻的宗教語境。」對邵博士所言,我深有共鳴。巴赫的作品很耐聽,百聽不厭,讓人愈聽更要聽;對同一曲目的名盤予以欣賞和比較,已成為我不滅的熾熱樂趣。
那天早上,抽屜中搶先映入我的眼簾的是奧地利年輕的鋼琴家Till Fellner所彈的創意曲 Inventions 和 Sinfonias。
大約五、六年前,我在西雅圖偶遇Till Fellner彈奏巴赫《平均律》上卷的CD,當時,我完全不知他是何方神聖,只是被Well-Tempered的題目及CD封面的黑白圖案所吸引,於是買了下來。回家一聽,即驚為「天碟」。他的演奏相對平靜,不事誇張;雖說平淡但不乏理性,像人與人在冷靜討論,更像人、神之間的坦然對話(建議有興趣者試聽他彈奏的平均律《上卷》中的BWV849);平、實的演繹使我覺得「他對這部作品什麼也沒有做,但什麼他都做到了。」我的意思是,他的彈奏不刻意求功,但我想從這部作品得到的東西它都能滿足我;其中,最令我深刻的是在他輕靈觸鍵下的音流,暗暗泛溢著的一種既崇高又神聖的氣質,也就是這種特質吸引著我而使我一口氣聽完他演奏的《上卷》;完了,我還意猶未盡!即在互聯網找尋他彈奏的《下卷》但至今未果!聽他的《平均律》,令我想起多年前讀過國內一位學者所寫的一篇關於巴赫音樂的文章,作者認為巴赫的音樂,無論聖、俗,都有一個核心瑰寶,那就是「愈顯主榮」。而Till Fellner在彈奏《平均律》時,顯然照顧到了我想要的這一點。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