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敬之
婚姻及家庭治療師及認可督導
牠（鱷魚）的脊背有如盾甲，好像為石印所密封。鱗甲片片相連，氣也透不進去：互相聯結，黏在一起不可分離。（約伯傳41:7-9）
那是一對外籍夫婦，他們倆都是熱心、善良的公教徒；丈夫更是神學教授。他們由神父轉介給我，原因是他們都很愛對方、也沒有嚴重的衝突，但婚姻生活總是不大愉快。他們試過很多方法，可是婚姻關係卻沒有明顯的改善，也找不著原因。
他們倆的坐姿親密，不時雙目交投。丈夫有時更用手搭着太太肩膀、撫摸她的秀髮；太太也沒有拒絕或廻避。可是他們臉上沒有喜悅之色，看來很是困擾。
當然地，我們以英語交談。說着說着，太太說她有窒息的感覺。我問她原因。她望一下丈夫，不好意思地輕吐了一句：「他很愛我，有時太愛我了……愛到我有窒息的感覺……」
丈夫聽了，一面驚訝，連忙抱着太太，對她說：「甚麼？真的嗎？我從沒想過我會令妳如此難受。妳知道我真心的愛妳，我實在太愛妳了！」
太太深情地望着丈夫，說：「我知道你愛我。我也很愛你。只是……只是……」太太不能說下去。
我用英文說：「那就不要愛太多吧。」
丈夫聽了，轉臉向我，突然用廣東話跟我說：「你講笑？」
我淡淡用半英半廣東話回他一句：「I am not講-ing笑。」
他們同時轉臉向我，一個用英文、一個用廣東話，一齊叫了一聲：「甚麼？」
＊ ＊ ＊
當兩個人真誠相愛、互相思念、體貼、付出、需要，實在是幸福甜蜜的美事。在人生途中的某一刻，有一個人對我示愛說：「愛人，你是我的一切！我所思所想所做的一切、不管情感理智、生活安排、人生意義、喜樂悲傷、都以你為核心！我願此生都環繞你而轉動，與你時刻擁抱親吻，二人成一體，永不分離！」那可是棒極的美妙經驗！
這種親密不可分的關係給我活力、確定、信心、熱情，讓我相信自己不會孤單，因為有一個人永遠愛我、與我同行。
千百年來，有數不清的詩歌、文學和藝術作品都在歌頌偉大、纏綿、忘我、甚至自我犧牲的愛情。但現實生活中，如果有一個人因為愛我而沒了自己，可以成為我的壓力、束縛、甚至操控。如此想來，這種「一切都為你，沒有你我就活不成」的愛會使人窒息、很是恐怖。
正如其他的互動模式，「親密到不可分割」是一把雙刃的劍。
很多人追求一種糾纏不清、親密不分的關係。他們相信「沒有對方自己就活不下去，或者對方沒有自己也活不成」，這種難捨難離的感情才是刻骨銘的「真愛」。當我們透過關心他人來贏取愛和重視、對「愛人」過份投入精力、疲憊不堪卻不肯休息，跟人的界限模糊不清時、我們跟他人會進入一段不健康的關係。當關係出現「共依存」的情況時，那更是沉溺性的病態了。
當雙方過份親密，失去自我時，我們可以變得偽裝和不誠實。我們可能表現得溫和有禮、說虛假的謊言、假裝擁有某些感覺，我們不能直接表達自己心中想要的，也不能聽到或接納對方的真實情況、因為我們害怕面對衝突。
當兩個不能獨立自主的人走在一起時，他們往往把所有焦點投射到對方身上。這種表面上的親密無間、無分彼此的關係，實在沒法使雙方成長。健康的夫妻關係是兩個完整的人共處，沒有對方仍然能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如何在親密關係中保持「你」和「我」，如何在「你」和「我」之間保持「我們」，如何平衡三者之間的衝突、建立三間之間健康的界限和互動模式，是我處理婚姻、家庭、親子、職場及其他人際關係的一個重要內容。
親密的關係無疑是寶貴的禮物，使人如膠似漆、從甜蜜中得力。但是，在親密中一定要保留一點空間，讓新鮮的空氣吹進來，讓生命得到滋長。密不透風的盾甲固然帶來保護，但也會令人渾身不舒服、難以行走、甚或窒息而死。
Follo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