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甘天霖神父 Jijo Kandamkulathy, CMF 聖母聖心愛子會
在雅各伯井旁與耶穌相遇的撒瑪黎雅婦人(若4:1-42),呈現出一幅引人深思的心理困擾畫像。她的理智化防禦與自我強加的孤立,掩蓋了內心的痛苦。她選擇在最炎熱、最孤寂的正午時分來到井邊,本身便意味深長。打水本是一項群體性、社交性的工作,通常在涼爽的清晨或傍晚進行。她獨自於正午前來的選擇,強烈暗示了一種深切的疏離感與羞恥感。她是在躲避那些批判的眼光、竊竊私語的流言,以及在那個女性地位與婚姻緊密相連的社會中,可能如影隨形的不安沉默。她曾有過的五位丈夫以及當時的非婚關係,使她淪為社會唾棄的對象,一個受鄙視或憐憫的目標。這種反覆的人際關係失敗,很可能滋生了她根深蒂固的孤獨感、低落的自我價值感,以及一種防衛性的退縮。她的孤寂不僅是身體上的,它更是一道抵禦進一步情感傷害的保護屏障。
當耶穌打破多項文化禁忌(猶太人—撒瑪黎雅人、男人—女人)主動與她交談時,她的即時反應揭示了她的心理盔甲。她沒有進行個人層面的交流,而是選擇迴避。她將注意力緊緊集中在神學與現實的矛盾上:「你既是個猶太人,怎麼向我一個撒瑪黎雅婦人要水喝呢?」(若 4:9),接著轉向撒瑪黎雅人與猶太人關於敬拜地點的分歧(若 4:20)。這場理智上的辯論,實則是一種巧妙的、下意識的防禦機制。理智化(Intellectualization)讓她得以避開自身痛苦現實的脆弱領域。討論抽象的宗教概念,遠比直面自己生活中那混亂、羞恥的敘事更為安全。這是一面抵禦潛在批判的盾牌,也是一種在令她感到完全暴露與低人一等的互動中,維持控制感的方式。她犀利的問題,掩蓋了內心深處對被真正看見和認識的恐懼。
然而,耶穌巧妙地繞過了她的理智防線。他簡要地回應了神學問題,卻迅速將對話引向她存在的核心:她的乾渴。祂談及能滿足靈魂最深切渴望的「活水」(若 4:10-14),巧妙地觸及她生命所呈現的情感與靈性乾旱。當她仍部分隱藏在務實態度之後(「先生,請給我這水吧!免得我再渴……」),似乎準備再次退縮時,耶穌施行了一次深刻的心理與靈性手術。祂溫柔卻直接地刺穿了她的盔甲:「去,叫你的丈夫,再回這裡來」(若 4:16)。這個看似簡單的要求,迫使她去面對她一直逃避的現實。當她承認自己沒有丈夫時,耶穌揭示了祂的神聖洞察力:「你說:我沒有丈夫,正對;因為你曾有過五個丈夫,而你現在所有的,也不是你的丈夫」(若 4:17-18)。
這一刻是轉折點。耶穌點明了她的羞恥,卻未加譴責。祂完全地看見了她——關係的破裂、社會的排斥、隱藏的痛苦——並給予接納,而非拒絕。祂沒有與她辯論神學;祂肯定了她的人性。祂看見了躲在防衛性理智主義與孤立處境背後的受傷婦人。這種無條件的認可,這種被全然知曉卻不被定罪,正是她獲得救贖的關鍵。
心理的轉變是立即且徹底的。這位曾在正午獨自前來以避開人群的婦人,丟下了那象徵著她孤立任務的水罐,跑回了那座曾是她恥辱之地的城鎮。她公開為耶穌作證,邀請那些很可能曾鄙視她的人:「你們來看!有一個人說出了我所做過的一切事」(若 4:29)。她的羞恥轉化為見證。理智的迴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帶著脆弱的見證。當她重新融入她的社群時,孤立被打破了,如今她不再是被唾棄的對象,而是驚人喜訊的傳報者。耶穌在她最深重的恥辱與孤獨之處,遇見了她破碎的自我。藉著賜予活水,即那在祂內找到的接納、真實身份與使命,祂不僅給了她神學的答案,更治癒了她的靈魂,使她重新融入社群,並將她痛苦的過往救贖為一個充滿恩寵的有力故事。她的救贖是心理層面的(治癒羞恥、恢復自我價值)、社會層面的(終結孤立、重新融入社群)以及靈性層面的(在默西亞內找到真實的生命與使命)。井旁的婦人,作為一個永恆的見證,彰顯了被真正看見與被愛的力量,如何能將孤立轉化為連結,將羞恥轉化為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