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展熙
上回講到，在用「泥地中的灰土」造了人（[hā]ʾādām）之後，上主天主看到：「人單獨不好」（創2:18b’）。祂馬上決定：「我要給他造個與他相稱的助手」（創2:18b’’）。很快，上主天主便發現，緊接著受造的飛鳥、魚類和走獸都無法成為與人相稱的助手。於是，「上主天主遂使人熟睡，當他睡著了，就取出了他的一根肋骨，再用肉補滿原處」（創2:21；《思高》譯）。
這一幕是近代以前頗常用來『證明』男性優於女性的經文。《致弟茂德前書》作者為男尊女卑提出項理據，其一便是受造次序：「我不准女人施教，也不准許她管轄男人，但要她安於沈靜，因為亞當是先受造的，以後才是厄娃」（2:12–13）。可是，聖經學界現今大多認為《弟前》作者的說法頗有可商榷之處。
其實，我們只需了解一下古希伯來人的寫作文化，便更能領悟《創世紀》第二章中的造物順序的箇中含義。貫穿整部《舊約》我們都能看到，古以色列民十分喜歡一種寫作風格：首尾呼應（inclusio）。這種風格甚至延伸到部分《新約》書卷之中【大家可以做一個練習，找找《馬爾谷福音》中一個可算是最重要的首尾呼應】。回到《創．二》。天主先造（男）人，再造各種動物和飛鳥，最後才造女人。這正正就是一個簡單的首尾呼應格式。顯而易見的是，《創．二》中的造物先後次序，並不是從尊到卑，反而是從未完成到完成。換言之，天主造女人非但不是先尊後卑，反而是整個造物過程的高峰。
在《新約》時代起直到當代以前，《創．二》的這一幕常用來把「男尊女卑」合理化，也許是因為似為女人不過是用男人的一小部分——「一條肋骨」——塑造而成，因此視女人為「不完全的男人」（incomplete man）。為此，讓我們先澄清一個翻譯上的問題：為了塑造女人，究竟上主天主從（男）人身上取了甚麼？
現在不同語言的天主教《聖經》，都傾向譯為「肋骨」（《思高》；另見「rib」《NAB》和「costela」《Difusora Bíblica》）。不過，原文「ṣëlāʿ」在《舊約》中只有在創2:21,22兩處用來形容人身體的部分，在其餘卅九處均與「邊旁」（side）的意思相關。譬如，用來指示事物的「一邊」（side）：「將燈台安置在帳棚的南邊，對著供桌，所以應把供桌放在北邊」（出26:35b）；或指廂房【即：正房兩旁的房屋】：「緊靠殿墻，即圍著外殿和內殿的牆，周圍建造了分層廂房」（列上6:5）。由此可見，與其說《創．二》中的女人是上主天主取了男人的一根肋骨然後賦予肉軀造成，倒不如說祂取了（男）人的一個邊旁然後賦予肉軀建構了女人【按：創2:22a的主動詞是「b-n-h」，「to build」】。
當然，我們仍然需要緊記，《聖經》並不是純粹的歷史檔案，更不是生物（演化）學教科書。《聖經》為我們的真正意義，在於箇中所傳遞與信仰和道德相關的訊息；可以說，其它的已無關重要。因此，問題並不在於上主天主是取了（男）人的一根肋骨還是他的一邊，而是為什麼《聖經》要這樣說！也許十二世紀法國神哲學家皮爾．亞伯拉（Pierre Abélard；英：Peter Abelard）的一句話便足以回答這問題：「厄娃並非從亞當的雙腳中取出，來成為他的奴僕；也並非從他頭上取出，來成為他的主人；她卻是從他的邊旁取出，來成為他的伴侶」（Sentences, 1,2,18）。
由此可見，《創．二》中上主天主取了（男）人的『肋骨』來造成女人，並不是要男尊女卑；相反，是要他們二人平等地共處。至於女人應如何平等地作（男）人的『助手』，則留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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