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言啟航(乙年常年期第二十主日)
梁展熙
從今年的第十七主日起,禮儀藉《若望福音》第六章的開始──增餅奇蹟──來讓我們以數主日的時間來慢慢吸收耶穌那句「我就是天上神糧」的甘澀。要品嚐到這句話的甘,就花了四個主日;至於它的澀,無需久等,下主日我們就可體味到。
耶穌先指出,人們在增餅之後對他窮追不捨,不為甚麼,只因他們吃飽了(26節;見十八主日)──這是食物的首要目的,也是人的最基本需要。人饑餓,便感到無力──無生命力,而當人飽足時,就會感到行有餘力──充滿生命力。我相信這是一般人最平常不過的感覺。然而,耶穌要向他的聽眾挑戰的,就是這根本的常識。耶穌問:如果食物能給予我們生命力,那麼何以那些即使在曠野中吃過由上主所賜的食物──瑪納,卻沒有得無限的生命力──永生不死,反而全都死了呢?(49節;見上主日)。
耶穌的質問,非常合邏輯。這點,從猶太人一直沒有反駁耶穌的這論點來看,是十分清楚的。但耶穌細心的聽眾(和讀者)也許就會發現,禮儀讓耶穌以兩主日來解釋的論點,仍有一個最根本的問題:耶穌口中的從天降來的食糧,與從天降來的瑪納(以至其它一般日常食物)有何分別,以至後者的果效與前者是『蚊髀與牛髀』呢?禮儀藉今天的福音選讀,正正讓我們從耶穌口中領略到他說話的甘飴之處。
第一,耶穌在上兩主日的福音選讀已提過的:他是「ζῶν」的食糧(51節)。這形容詞「ζῶν」,《思高》譯作「生活的」。這譯法有歧義。也許樂仁譯得更傳神:「活生生的」。形容詞「ζῶν」,是動詞「ζάω」(to live;去生活、活著)的現在分詞,即「正活著的、一直活著的」的意思。的確,除了一些較罕見的情況外,一般來說,人進食的食物,都已是沒有生命的了。即使在日本,人們會吃那些仍在動的八爪魚的爪,它們也是已切碎了的,人不吃它也命不久矣的。因此,我們在進食它們之後,會把它們的營養吸取,把剩下的對人體沒用的東西排出。食物不復存在,人就被滋養了──學術點說,食物被人同化了(assimilated)。耶穌的天上食糧則不然。耶穌一直活著,即使在我們進食他的途中,甚至在消化過程之後,他也一直活在。因此,在這情況之下,結果有變。食物──耶穌──沒有消失。那麼,耶穌也沒有被人完全同化吸收。反而兩者共存。兩者都進入了彼此的消化過程:人把耶穌同化的同時,耶穌也把人同化。可以說,我們在吃耶穌時,耶穌也在吃我們。
這乍聽起來有點突兀,使人甚感不妥。但似乎不無道理。耶穌作為食物,卻在被進食後與食用者共存,更是耶穌所指出的,他作為「真正的」食糧,與其它食糧的不同之處:「誰吃我的肉,並喝我的血,便住在我內,我也住在他內」(56節)。這裏《思高》譯作「住」的動詞,《樂仁》譯作「活」的動詞,其實是「μένω」本意:「停留在、保持在」(to stay, to remain)。這也成了耶穌與其它食物的第二個不同之處。在生物食物鏈中,某桯度上,我們可以說,食物鏈的底層是為該鏈較高位置的生物而生活──前者的存在,是為了養活後者。現在,耶穌卻說,雖然人吃了我,我成了人的食物,但人該「因我」(δι’ ἐμέ=because of me, for the sake of me)而生活。其原因,大概與上述的第一個原因不無關係。
我想,這大概也是禮儀選了詠34:9作為答唱詠重句的原因。在中文翻譯中我們看不出原委。《思高》和《澳門主日彌撒經文》都把它譯作:「請你們體驗、觀看上主的美善!」。事實上,句中首個動詞(即《思高》和《主日》的「體驗」)是「ṭ-ʿ-m」,本義是「品嚐、細味」(to taste)。只是,我提議,在我們細嚐耶穌的時候,不妨也想想,其實同一時間,耶穌也在細嚐我們。